2008/08/02 | HAOCHI!铁胃游中国之南京站
类别(无聊无聊大搜查线) | 评论(0) | 阅读(54) | 发表于 16: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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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AOCHI!铁胃游中国之南京站(一)



译者前言:

这一篇译文来自石毛直道(Ishige Naomichi)先生的《好吃!铁胃中国漫游记》(「ハオチイ!鉄の胃袋中国漫遊」)一书。

根据本书的介绍,石毛先生生于1937年,文化人类学、民族学者。时任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助教授(据wiki,后升任馆长/教授),“日本饮食文化研究方面无出其右者”——换个说法,也就是日常所说的贪恋美食而成“家”的一位人物。

该书记述了作者1982~1983年间“吃在中国”的经历——1982年六至七月,遍游上海、镇江、扬州、南京、重庆、北京、济南与德州;又于次年三月访问了广州和珠海。该系列文章共十二篇,在1983年《太阳》杂志上进行了连载。最后,于1984年结集成书出版。

在那个还“严禁围观外国游客”的年代里,作者带着好奇的眼和探求的心,钻进了中华美食的迷宫。哦,当然,还带着他的“铁胃”。

这本书的价值也许不止于满足美食爱好者与食文化研究者——我们怎样阅读一个异国人记录下的、多年前的“日常”?从上海的“红房子西菜馆”,到无线电工厂(熊猫)的职工食堂;从大葱蘸甜酱到生炒果子狸……关于食物的记忆其实就是关于生活的记忆。二十多年过去,街市变貌,小吃店关张,然而当你把一筷烫嘴的美味夹入口中,那些情景一定会不请自来,袅袅然如蒸笼上的水汽,弥散开去。

脑子不记得了,舌头会记得。

本书的章目顺序是:

上海——镇江——扬州——南京——斋饭与清真菜——重庆——济南——广州。

不过由于译者的个人偏好,这次美食回忆之旅就从从南京开始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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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园故址



图片说明:成为安静的住宅街的随园故址。

南京,《随园食单》的故乡。这里交代一下,随园是活跃在清代中期的诗人袁枚(1716~1797)在南京城郊的大宅院,因这个府邸之名,世人称呼袁枚为“随园先生”。

搁在日本,随园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修学院离宫,是个占地广大的名园。其间楼堂连绵,有回廊贯通,还有模仿西湖开挖的池面与清溪流淌。池中养殖各种鱼类,园中仅梅树就栽种了百株之多,更种植了各式水果菜蔬。除了猪肉和豆腐需从园外采买,基本上可以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。

随园先生罢官之后四十余年间,寄情诗文,并汇集天下名肴美酒和好茶,隔三岔五地大宴宾客,度过了豪情四溢的后半生。为这豪奢生活买单的,是袁枚的一支笔 ——卖文为生。据说,当时有人为了求随园先生作一篇墓志铭,不惜一掷万金,而袁枚出游时则有人争相前来赠物,几乎不必支出旅费。

日本有句老话,叫做“笔有一支,筷子成双,实在抵挡不过”——昔日哀叹不能以笔墨糊口的文人们,现今也陡然而富,开始在财富榜单上露一小脸了——可是有几个人能置办得起院子里有池塘(哪怕是小一号的)的府邸?在尚无大众出版、传媒的时代里,“一字千金”的土壤里产生的这种生活样式,实在是我等文士不能望其项背的。

随园先生在各地名店饕餮之际,必要给店家的大厨一点好处,换得菜式做法之心得笔记,然后根据自己的一套料理哲学加以整理——这就是被称为东方“美食礼赞”的《随园食单》了。这本书曾刊行过日语版,分别由青木正儿和中山时子翻译。

太平天国时期,随园毁于战火,化作一片废墟。我向中国国际旅行社(这家国营旅行社负责安排所有外国游客的行程,观光导游由其一手操办)的南京分社询问随园旧址何在,答复曰:还是第一次有外国游客提出这种要求。我拜托他们打电话查询,问了一大圈,最后问到南京博物院才查清楚了随园的遗址所在地:位于今天的鼓楼区,上海路与青岛路的夹角。据说,那里曾是随园的中心地带。

到了地方一看,大失所望。那里的小山包上矗立着江苏省文化局的楼宇,混凝土单元楼和小小的红砖房挤作一团,大煞风景。如今,在随园先生一家曾闲住的土地上,生活着数百户人家。那里仅存“随园”字样的地名标牌,而无片砖半瓦能让人追思起昔日庭园风物。翻过小丘,随园先生生前于亡父坟墓侧畔建造的自己的墓址上,如今盘踞着的,是能容纳一万观众的五台山体育馆巨大的身躯。

《随园食单》的序文中引用古人的句子说:一世长者知居处,三世长者知服食。意思是说,富有一代的人,开始知晓房屋的好歹,而富裕三代,方才能体会到衣裳食物的趣味。

实际上,袁枚本人并非生长在富裕之家。他出身寒门,勉力向学,兼之天资聪颖,考试接连得中——他是在出人头地之路上直奔向前的“第一代富翁”。但他以文章获得了经济独立,又坐拥随园这样的“天堂”,因而在饮食上的精湛见识得以超越“三代豪富之家”,他亦以此自傲。

而笔者——不要说“知居处”了,我住在“鸽子笼”里面——面对名厨呈上的各种菜肴我唯有恭敬惶恐,既无随园先生那样雍容阐述一家之言的自信,也没有那么讲究的味蕾。我所钟意的,或许是随随便便踏进一家小饭馆,来上几碗面:与其仰仗舌头,不如让胃袋来作主,指引方向。

——闲话少叙。就说说我在南京的闹市、中山路贡院街的“面馆遍历记”吧。

HAOCHI!铁胃游中国之南京站(二)



按照小标题切割了一下。本篇终于开始吃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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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!面!面!

早上八点刚过。若在日本,这辰光大约只有车站的无座面馆、一膳饭屋(×注1)和学校食堂在营业。而在中国的城市里,几乎所有的饭店都开门迎客了。祭祀孔夫子的庙宇门前,饮食一条街铺展开来——这光景有点像东京的老街——浅草“仲见世”(×注2)。夫子庙前,家家店都人满为患。

中国人喜欢“下馆子”是有传统的,而其中早餐这一顿,在外面吃相当普遍。不仅是经营“小吃”的店,午间供应正经饭菜的饭店,早上也专门制作出售面条、包子等点心。如果考虑到在家做早饭所花费的劳力和费用,上街解决也是个挺划算的选择。话说回来,一大早饮食店里就熙熙攘攘的国度,恐怕也是别无仅有了吧。

我走进了一家叫“雄和园”的店铺。招牌上写着“驰名鳝鱼面”——“鳝鱼”,即日本所谓的“田鳗”,“面”就是“麵”的简体字。店里施行自助用餐,于是跟着排队。终于轮到了,在窗口拿到一只滚烫的大碗,自己捧到空座儿上坐下。

面条很细,与日本的“冷麦面”(×注3)相仿佛,上面是去骨的鳝鱼切丝、加盐热炒出来的浇头。汤汁则是煮鳝鱼的汤,泛着油光。《随园食单》里“鳝面”条目里说,“熬鳝成卤,加面再滚。此杭州法”。我这一碗里的鳝鱼是爆炒过的:除去这一点之外,估摸着和随园先生所说的差不多是同一物事吧。汤汁里不加佐料,仅有咸味,并无想象中的腥味儿——然而到底有些类似鳗鱼的肥厚味道。或许可以命名为“精力面”吧(×注4)。每碗售价六角(约72日元)。

又访一家,叫“新奇芳阁”:这一家是清真馆子,即穆斯林菜馆。我点了三两单面。“两”是重量单位,一两是50克。一两面大约能装一小茶碗,而大碗盛的面条一般都是二只三两。顺带一提,不光是面条,中国的酒、油、酱油等液体也是称重出售的。翻翻中国出版的菜谱,找不到“多少杯”这样的记述,汤汁和液体调味料也用重量标示,这在习惯了容量表示的我们看来甚是奇特。

绝大多数的饭店都是国营企业,因而一两生面的价格是官方定价。所以原则上,随便哪家店,只要单面(关东的阳春面,关西的素面)的重量一样,价格也应该是一样的。不过,价格还是会因为特制的汤汁和浇头的不同而不同。

单面上来了。这家店为穆斯林提供饭食,因此不使用猪肉而用牛肉熬汤。端上来的这碗面用酱油调味,完全看不见佐料与配菜。汤面上也漂着一层油脂,然而入口却很清爽,正是所谓“清汤”。又花一毛钱买了三个菜包子——青菜豆腐干馅儿的,一口吃了个底朝天。

在一旁的国际旅行社导游小姐看我狂吃海塞的样子,便说,她还知道一家肉丝面不错,要不要去尝尝?我虽已经吃饱,但美食当前,岂有却步之理?于是转战一家唤作“沁园春”的饭店,挑战“肉丝煮面”:这是二两一碗的。面煮好之后,一碗一碗倒入小锅,再与肉丝同煮,煮得了方才盛碗上桌。颇费功夫,所以比单面贵一些。面汤白而浓稠,令我回想起熊本拉面的味道。



图片说明:沁园春的肉丝面

上面所吃的这几碗面,比起日本的 “中华面”,更近似于“乌东面”。用碱水使面更具弹性、颜色淡黄而有咬劲的面,存在于广东等南方省份。当然,广州香港等地流行的是比日本“中华面”更细的,同时又不像日本面那样蜷曲的面,口感也没有日式那样滑。也许面粉的差异(日本的中华面原料基本上来自美国产的小麦粉)和制粉过程中麦麸分离度的高下决定了面条的口感?说来说去,结论就是:日本的所谓“中华面”在中国并不存在,而属于一个独立的体系。我也问了游历中国各地的人,也说并不曾碰到与日式拉面口感类似的东西。

三大碗面条加上菜包,总算是把肚皮哄饱了。感觉几乎不必吃午饭了(话虽如此,最后还是吃了)。可是很不巧,抱着溜圆的肚子出得店门,我的贼眼就盯上了一块 “清真凉粉”的牌子——是一家流动摊点。所谓凉粉,是用绿豆淀粉制成的固体,用一个梳子样的工具削成细丝而食,有点类似于琼脂,是一道夏季凉点。此刻正是刚刚结束了一番苦战的大早上——看见了新对手,总不能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吧。我决定来一碗滑溜溜的凉粉,给这个早晨打上休止符,于是一屁股坐在了小摊的长凳上。

摊主是位老太太,她盛了一碗凉粉,问我要浇什么酱汁佐料。一共有六种:酱油,醋,麻油,酱菜,葱头(一般指洋葱,但这里是大蒜末),辣交(译注:原文如此,估计是摊主写的别字)。



图片说明:左面为凉粉调料,右图为卖凉粉的流动小摊

我头一次吃,所以无可无不可,于是对老太太说随便来点,好吃就成。结果一说之下,她给我来了个大赠送:所有的佐料都浇了一遍。我学着旁人的样子,将酱汁佐料与凉粉搅拌后便送入口中。若光吃凉粉,口感当是滑溜溜的、弹性十足兼凉幽幽的……可是这里边满是生大蒜和辣椒,我嘴里几乎要冒火,汗立马就下来了。听人说,凉粉里加麻油这一点是“清真式”的。价钱是一角(约十二日元)。

啊,终于吃完了!我这种囫囵吞枣的大肚汉若是遇上了随园先生,不知道会获得怎样的评价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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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释:

1、一膳饭屋:日本一种供应简单饭食的大众食堂。

2、仲见世:位于东京的浅草。从雷门到寺庙有一条小店林立的街道,称为仲见世街。其氛围与上海城隍庙、南京夫子庙或老北京的天桥类似,都是平民吃喝游乐的去处。

3、冷麦面:即“冷麦 Hiya Mugi”。一种煮熟后放入冰水降温,然后浇上冷酱汁吃的细面。多在夏天吃。

4、鳗鱼与精力:鳗鱼拥有丰富的蛋白质及维生素D和E,可以在精力流失过多之后迅速加以补充。日本人认为,食用鳗鱼可以增添“精力”。

=========以上内容于2008-7-31 21:09:02追加=========

=========以下内容于2008-7-31 21:57:48追加=========



HAOCHI!铁胃游中国 之 南京站(三)



鸭子来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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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说明:街角卖盐水鸭的。秋冬吃板鸭,夏天吃盐水鸭——这是南京市民的老习惯了。

(译注:现在已经看不到这样卖盐水鸭的了。同时吃板鸭的人也几乎消失,因为“不健康”。)



中文里面,“鸭”是鸭子的意思(译注:日语中鸭子写作アヒル,一般不写汉字),而カモ(译注:日语汉字为“鴨”)则写作野鸭。在日本,鸭子比鸡来得贵,而在中国江南,鸭子反倒便宜。在南京的市场上,拔光了毛的鸭子(未剖内脏)一公斤卖七毛五到八毛不等(约九十~九十六日元)。

至于说为什么——在中国的水田地区,只要有水,便能养鸭。江南的田园风光与日本类同,唯一不同的是,水面上往往游着一群鸭。
在江南,南京是鸭子料理最繁荣的地方之一。用各种香料、调料配成卤汁,将鸭子腌制之后风干——这样可以保存较长时间——这就是南京名产,“板鸭”。不过,这是秋冬季节的食物。而我在南京逗留时。时值六月下旬,正有号称比板鸭还要美味的“盐水鸭”上市,于是我央求双门楼宾馆的师傅,将盐水鸭的制作过程实际操演了一番。

盐水鸭是一种清淡口味的菜肴,因而对鸭子本身的素质要求很高。不能使用过于年老的鸭子,而选用不满一岁的、肉质柔韧的鸭。

去除内脏之后,剁掉鸭掌,剩下的部分(连同脑袋)挂起风干。等水分渐渐脱干时,在鸭子全身擦上盐和花椒(中国山椒粉),静置三到四个小时。然后用手触碰,感到骨肉有分离之势了,便泡入盐水——不是普通的盐水,而是在大量清水中加入了盐、生姜、葱、八角、花椒、陈皮之后煮了一开的水。在盐水瓶中充分浸泡后(夏天泡六小时,冬天要泡八小时),将鸭子取出,放入大锅内烧煮,煮开后用小火炖二十分钟即成。然后把整鸭切成适当的大小,就可以吃啦。

盐水鸭去除了鸭特有的骚气,味道清淡爽口,可以说是有多少就能吃多少。夏季食欲不振,这样的菜肴正是求之不得。据说,也有家庭自制盐水鸭。

看罢盐水鸭的制作过程,无意中提了一句“想尝尝鸭子的不同做法”,于是便有人提议,那么,试试全鸭席好了——即是全部使用鸭肉的全套宴席。

全鸭席的菜单如下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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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菜:
盐水鸭;红曲鸭膀;芥末鸭掌;烧鸭干丝;酒醉鸭心;青椒鸭片;

松子鸭颈;

金陵烤鸭;

瓢心鸭舌;

葵花鸭子;

菊花鸭胗;

炝鸭四宝;

丝瓜鸭脑;

鸭肝羹汤;

点心:
绿豆糕;蜜橘冻;炸春卷(鸭肉馅);青菜包;冰淇淋;西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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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去饭后点心类,一共有十五种鸭子菜(译注:原文如此。但不算点心我只能数出十四种),简直是个盛大的游行。

六样前菜里,挑几样特别的说说吧。 “红曲鸭膀” ,是焖鸭翅,用红色的酒曲(红糟)染成了红色; “芥末鸭掌” ,是将抽去骨头的鸭掌与芥末调合而成的,一盘使用了数十只鸭掌——不过别惊讶,在中国的菜市场上,鸭掌和鸡爪一样,都是批量贩卖的。

“酒醉鸭心” 则令人叫绝。鸭心加盐煮熟,然后用茅台酒浸泡。如此一来心脏的血气尽去而酒香扑鼻,血管里满溢着美酒——不善饮酒者,吃上两三个恐怕有醉倒之虞。

热菜里首先上来的是 “松子鸭颈” 。将剁碎的鸭腿肉填入圆筒状的鸭颈皮中,同时塞进松子,让它看起来像是鸭骨。蒸熟之后再油炸而成。外皮焦黄香脆,内里的填充物则有高级炸鱼饼之味,同时松子清香可人。



图片说明:松子鸭颈



“瓢心鸭舌” ,是用虾仁做成丸子,上面摆放葫芦状的鸭舌,再用绿色蔬菜和胡萝卜切成葫芦叶作为点缀,蒸制后淋上汤汁而成。传说鸟类的舌头里鸭舌最是美味,西太后尤为钟爱,喝汤要在其中放入二十多枚鸭舌。



图片说明:瓢心鸭舌

“丝瓜鸭脑” ,顾名思义,就是鸭脑仁儿和丝瓜同煮,稍有咸味。不过光秃秃地盛出来不大美观,因而用水果与番茄黄瓜等菜蔬雕成一只水泡眼金鱼置于盘中,甚是可爱。入口一尝,鸭脑味道浓厚,丝瓜淡泊爽滑,这样的搭配简直是神来之笔。这一盘菜,用了约莫二十只鸭子的脑髓——有人说在中国吃鸭头能出人头地,因而我特意吃了不少,可是时至今日效果尚未显现。

主打上来了, “金陵烤鸭” 。金陵是南京的古称,明代初年曾为首都,后永乐皇帝迁都北京,便改称了南京。据说就是那个时候南京名菜“烤全鸭”传到了北京,成了“北京烤鸭”——这么一来,北京烤鸭的老祖宗就是是金陵烤鸭了——南京人如此主张。我在山东济南的时候,也听过“北京烤鸭源自鲁菜”的说法,但对比之下,似乎“南京起源说”更可信一点。北京烤鸭用“填鸭法”育肥,而南京的烤鸭则喂食小鱼和螺蛳,属于自然养殖,南京人也因而声称,“金陵烤鸭”鸭子本身的风味要盖过北京烤鸭。

穿在巨大烤叉上的鸭子刚刚烤好,便从厨房里端到桌边。展示完完整形态之后,便从叉上拆下,切片,装盘,上桌。北京烤鸭只吃皮,而南京则将鸭肉也切成薄片同食。薄饼涂上甜面酱,卷生葱、鸭皮鸭肉吃——这点与北京烤鸭并无不同。



图片说明:葵花鸭子。由带皮鸭肉与蛋拼成。



随后的半个月里,我在重庆、北京和济南三地经历了同样的烤鸭吃法。在北京,我去的是驰名世界的烤鸭专卖店、“全聚德”位于前门大街的总店,不过我的舌头依然怀念着之前金陵烤鸭的味道——似乎那一次更美味一点。不过我的舌尖记忆实在是太粗糙了,担负了过重的任务,可能也很为难吧。

除此而外,鸭肝啦,鸭肾啦,一共上来好些菜,几乎需要几十只鸭子才能做成。我猜,如果不为它们建一座慰灵塔,或许会遭到报应、指间生蹼吧?
这一桌全鸭席,价格是一百五十块(约合一万八千日元)。



译者附记:1982年,人民币和日元的汇率约为1:120(一人民币兑换120日元),而同一时期中国普通工人的月薪大约是三十到四十元、日本的工薪族月薪则平均为27万日元(据日本国税厅数据)。这一餐全鸭席吃掉了普通工人一个季度的工资,真够可以的……。

熊猫牌的工厂食堂



南京无线电厂,是一座专门生产卫星接收机、收音机、电视机乃至音响设备的通讯器材工厂。他们和日本的电气企业有技术合作关系,因为质量过硬,有着相当不错的知名度。他们的产品上都有“熊猫牌”的字样——一只熊猫的标记。



工厂一共有五千八百多职工,其中百分之四十是女性。工厂拥有职工小区,四所幼儿园,电影院,游泳池,医院乃至培养技术人员的工人大学,光食堂就有五个——实实在在地是一个国营的巨型企业。

工厂有的部门实行三班倒,二十四小时不停工,所以相应地,食堂也从凌晨到深夜提供饭食。据介绍,食堂的工作人员约有八十人。

我去“每天为三千人提供饭菜”的大食堂参观了一下。大食堂的建筑分为两块儿,一部分提供米饭,另一部分提供面食。米饭部出售大米饭和菜蔬,面食部则卖馒头、大饼、包子、饺子、面条和面包等点心。

进到面食部的厨房里一看,有人正在刚刚烤好的面包上划开口子,夹入奶油;有人在包饺子;有人在蒸肉包;有人在做油炸点心……正看着,边上有人请我分别取一点尝尝。好意难却,啃了一口又不能不吃完……于是看了一圈也吃了一圈,参观完这个厨房肚子也饱了。

我素来知道,中国的点心风味绝佳,然而还是被甜腻的奶油面包骇了一跳。简直甜得要命——它颠覆了我的世界观:原来世上有这么甜的东西!里面除了砂糖还加了什么?——撇开这强劲的甜味不谈,面包里夹着的雪白奶油的味道似曾相识……循着舌尖的记忆回溯,啊!是了!正是日本战败后、食品困难时期奶油的味道啊。说是奶油,但原料并非是牛奶,而是用合成奶油混上香料制成——这带有化妆品香气的奶油面包的味道啊。话虽如此,但相当受欢迎。有的欧巴桑来到柜台,一次买十个,回去给孩子当点心。

面食部每天要提供十几种产品。早饭时段,点心类热销,因为有不少人买油条、馒头、烧饼或面包,就着豆浆当早餐。



图:无线电厂食堂面点部的售货窗口

米饭部日日菜单不同,每天约要做三十种菜肴。在日本,恐怕没有哪个公司食堂给职工提供了如此之多的选择吧。从今天的菜单里挑几个受欢迎的来说,有:西红柿炒虾仁;炒三鲜(虾仁、青椒和蘑菇);洋葱炒黄鳝这么几样。

我每样略尝了一点,味道都相当不错。比起外国人常去的高级饭店来口味稍稍偏重:这毕竟是挥汗如雨的工人们吃的饭食。用数十人规模的大铁锅炒出来,味道比日本一般的中国饭店还好些。我把这个意见一说,带我参观工厂的同志也点头称是,说,我们厂不仅注意了菜的营养和量,同时还力求味道上乘,因此特意把厨师派到江南料理的中心——扬州——去“留学”了。

至于菜品的价格,最便宜的是没有内容物的汤,一分钱(约一日元),最贵的则达到五元(约六百日元)。午饭时,打一份一角五分(约十八日元)至一块一(约一百三十二日元)的菜的人居多。电费、煤气费和水费以及食堂职工的工资由工厂支付,菜金仅收取材料费,因而比街面上的饭店要便宜得多。食堂不收现金,打饭使用饭票。

大多数菜都是盛装在大锅或大浅底盘里,由大师傅分盛到各人的饭盒。然而也有一种每份四元(约四百八十日元)的小炒,需要特别指定。肉或鱼、蔬菜等材料盛在盘子里,各式各样摆得满满当当。想吃哪个,师傅便当场下锅炒好。

小炒的人气相当旺盛,时有排队等待的。大师傅也是使尽浑身解数,全速赶工。在炒锅里倒入色拉油,再丢入盘中的材料,翻锅不几次,立刻用大勺舀起钵中的数种调味料,放入锅中一起翻炒。根据菜品不同,有时还要加入水和芡粉勾芡。

以上动作全部在三十秒内完成——同时菜就好了。只有中国的炒菜才能如此迅速,敢于在点单里出现吧。同时,燃气炉的大火能在短时间内烧熟菜肴,又不至于损害食物本来的风味——西餐或日本菜,都很难做出这等迅猛无伦的菜肴。



图:上面的盘中是等待下锅的小炒,每份4元,下面的是点菜人的饭盒。

我一面观摩,一面赞叹大师傅迅捷的手腕,这时候大厨停下手来问我:“你会做菜吗?”我答曰“一点点”。不料大厨就手端起一盘材料来,说:“你来做做看。”——这便要和我换个个儿。真是……无语。我这种门外汉慢吞吞地做上一番,味道肯定差劲,对点了菜的客人可是大大的不恭敬——我急出一身汗来,好容易推掉了这个奇特的邀请。

米饭是用铝制的饭碗装上米与水,上蒸屉蒸熟的。一大碗饭是四两(200克),同时还预备了一半大小的、四分之一大小的饭碗,供饭量小的人选择。这么算来平均每人的饭量大概是一点四合米(译注:“合”是日本容积单位,一合约为180立方厘米,等于十分之一升),主食的量是相当的大。更多的人并不在食堂打饭,而是用巨大的铝饭盒(比日本的大饭盒还要大上几号)从家里带来米,自己放好水,委托食堂上屉蒸熟。

代为蒸饭是免费的。工厂方面解释说,采取这样的措施,乃是由于工人们来自四面八方,喜欢吃的米饭种类、软硬程度各有不同,饭量也大小有别。尽管如此,一餐吃下去的米饭量仍是惊人。男职工们的饭盒里大多盛着两合左右的米饭。

大多数人打来的菜都直接铺在饭上。这是日式的“中华盖浇饭”吃法。要同时吃盖在饭上的菜蔬和米饭,用勺比用筷子方便得多。几乎所有人都拿着铝制饭勺(不是汤匙)进餐。我忽然想,如果把日本学校里用的“叉勺”(×注1)介绍到这里来,估计会大受欢迎。

饭菜价廉物美,且品种繁多——我为之感叹不已。然而工人们匆匆忙忙、用勺子从铝饭盒里扒拉饭的情景,让我有点难以下咽——纠结于这些事情,是不是就叫小资产阶级情调啊?

我看见一位年轻女工把炒素菜摊在饭上,吃得正香,于是我在她身旁坐下,通过翻译聊了几句。

“味道怎么样?”
“好吃。”

“每天都在这个食堂吃吗?”
“早晚饭在家吃,中午都在这里吃。一般买两毛钱的菜。”

“你喜欢吃什么菜?”
“……”(笑而未答)“我们厂食堂菜种类很多,不错。”——她躲开了这个问题。

我又问:
“你今天晚上回家打算做什么菜?”
结果,她也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说:“平时呢,晚饭做三四个菜和一个汤,西红柿炒鸡蛋啦,虾米炒青菜啦,冬瓜海带排骨汤啦……夏天做蔬菜比较多吧。”

“谢谢!好吃!”我说道。
(译注:……这句是用“中文”说的,音如“蟹蟹!好七!”)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注释:

1、叉勺:spork,一种前面有尖儿的勺子,既可当勺又可当叉,日本学校曾一度采用。后来有人指责这样会让小孩忘记怎样用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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